5月29日，晨光微露，58岁的章叔岩背着包又准备上山了。眼前清凉峰的这片群山，身为巡护员的老章已经走了足足36年，熟知这里的一切。饶是如此，这几天他和保护站的同事们还是格外激动。

让章叔岩高兴的事情有两件。其一是时隔2年，他和自己当初救助过的母黄麂“嘬嘬”重逢了。“嘬嘬”刚出生时被村民发现，由章叔岩照顾80多天后放归自然。这次重逢，“嘬嘬”连宝宝都有了！

其二，则是每年浙江清凉峰自然保护区的大事。“前些日子，今年第一头华南梅花鹿宝宝出生了！最近我又陆续看到了好几头小鹿，这是生命的延续。”

△ 今年发现的第一头小鹿

清凉峰上，它们是大家最熟悉的“宝贝”

这个月，群山之中陆续传来喜讯

总面积超11000公顷的浙江清凉峰自然保护区，是中国重要生物多样性的聚集地之一，也是长三角地区宝贵的物种基因库。根据官方统计，目前保护区内共有高等植物2461种、脊椎动物374种、昆虫2706种、大型真菌458种。

△摄影：章叔岩

这座“多样性博物馆”里，既有黑麂、白颈长尾雉、安吉小鲵等珍稀动物，也有银缕梅、象鼻兰等珍稀植物。这两年还陆续监测到了大黄花虾脊兰等“新面孔”，它们中不少都是首次在杭州被发现。

当然，清凉峰里大家最熟悉的“神奇物种”，还是梅花鹿。梅花鹿是东亚季风区的特有鹿类，因野生种群数量稀少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。浙江清凉峰上分布的是梅花鹿华南亚种，这是目前仅存的三个野生亚种之一。

今年清凉峰的第一头华南梅花鹿宝宝，是章叔岩在5月9日巡山时发现的。找到这头小鹿的过程，也挺惊喜。

当天，章叔岩像往常一样在保护区进行巡查监测。因为五六月份一般都是梅花鹿的生育高峰，他对于小鹿的踪迹格外留心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当巡查到一处草丛时，经验丰富的老章发现了一些“异常信号”。现场周围有被动物踩踏的痕迹，同时有气味传来，草丛中还隐隐透出一点暗褐色。

他拨开草丛一看，一头刚出生的梅花鹿宝宝赫然出现在眼前！看到有人靠近，小鹿本能地抬起头，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向章叔岩。

凭经验来看，这头梅花鹿宝宝出生才两天。“小家伙警惕得很，鼻子一抽一抽的。”

章叔岩快速按下快门，记录下珍贵瞬间，随后小心翼翼撤离了，“小鹿应该是在等妈妈回去给它喂食。”

梅花鹿的孕期一般是7~8个月。在生下鹿宝宝后，鹿妈妈会立马进入新角色。为了获取更多食物以保证充足的奶水，它不会一直守在小鹿身边，等到外出摄入充足食物、乳汁充盈后就会回来哺乳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，鹿宝宝会乖乖地躲在隐蔽处。若非是像章叔岩这样对鹿的习性了如指掌，普通人根本察觉不了小鹿的存在。

“鹿妈妈很聪明的，如果真的发现危险，它一般会让小鹿先躲起来，然后自己跑开。因为妈妈目标大容易被发现，它把敌人注意力吸引了，小鹿就安全了。”章叔岩说。

第一头小鹿出生后，章叔岩这段时间又陆续发现了好几头呱呱坠地的小鹿。5月18日那天巡完山，章叔岩还发了一段小鹿出生的视频：雨中，鹿妈妈在中国绣球丛中静静诞下幼崽。它温柔地舔净小鹿，还舔食掉脐带和胎盘，完成繁衍的重要仪式。

“生命在风雨中顽强延续，母爱的伟大与自然的艰辛在此刻交织，展现着最原始而崇高的生命力量。”视频旁边，章叔岩如是配文。

过去这三十多年，从鹿爸鹿妈交配繁殖，到鹿宝宝呱呱坠地，每一个冬去春来，老章都是见证者，这也是他的幸福时刻。接下来，清凉峰群山之中还会陆续有喜讯传来，稚嫩的鹿鸣声将在山涧中不时响起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35年前，他第一次见到野生梅花鹿

后来的生活，和这群“精灵”分不开了

清凉峰上，很早就有野生梅花鹿了。

“我第一次听说清凉峰有梅花鹿，是在《杭州日报》上。那时候我才读初中，看到报纸上说临安道场坪有野生梅花鹿。”章叔岩记得，当时那则新闻并不算显眼，但就是印在了他脑海里，“没想到后面的生活，还真和梅花鹿有交集。”

22岁那年，临安昌化林场招工，章叔岩考进去了。和大山为伴的日子，自此开始。

△ 章叔岩

大概是第二年秋天，章叔岩人生首次见到野生梅花鹿。那天他照例在清凉峰巡山，突然听到几声动物的喊叫，还没等他反应，一团黑影就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眼前闪现而过。章叔岩惊了一下，定睛一看，居然是一头母梅花鹿！

梅花鹿们显然也发现了章叔岩，它们本能地撒开腿往前奔，几下就跳上了对面山坡，停了下来。章叔岩抬眼一看，山坡上立着5头梅花鹿，领头的是一头大公鹿，和章叔岩对视了好一会儿。

见过活生生的梅花鹿后，章叔岩在巡山时有了额外期待，盼望着能和鹿群再次相遇。原本对梅花鹿并不算了解的他，开始自学研究它们的特点习性，并尝试用相机拍摄图像资料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“比如最基础的知识，一头梅花鹿在夏天和冬天的模样是不一样的。有些人在不同时间看到它们，还以为是两种鹿。”

所谓“鹿如其名”，因为身上那一朵朵梅花状的白斑，梅花鹿因此得名。不过梅花鹿的毛色也会随季节变化，夏季为棕黄色或栗红色带白色斑点，冬季则为烟褐色或核桃褐色，斑点也变得不明显了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梅花鹿警觉性很强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即跑开。但摸清了它们的习性后，章叔岩和这群“森林精灵”的邂逅频率开始慢慢增加。

为了记录梅花鹿，章叔岩很拼，甚至咬着牙花上万元买了一台摄像机。在20世纪90年代，这个金额绝对算得上一笔“巨款”。

1998年，浙江清凉峰申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，章叔岩扛着摄像机上山蹲守，成功拍到了梅花鹿的影像资料，为“清凉峰有野生的华南梅花鹿”提供了有力佐证。

“难得一见”，如今“天天可见”

20多年的守护，梅花鹿数量翻两番

申报成功后，清凉峰上建起千顷塘保护站，章叔岩通过考试进入站内工作。监测记录华南梅花鹿的生存状况，成为他的重要工作之一。为了保护这一珍稀群体，章叔岩和同事都付出了很大努力。

2002年，当地森林警察在一户村民家中发现了一头刚出生的野生小梅花鹿，随后将其送到保护站请求救助。然而棘手之处在于，小鹿被人类接触过之后，沾染了人类的气息，救助后即便送回大自然，母鹿也不会再接纳它。

“这是条生命，我们不能放弃它。”看着眼前这头连站立都困难的小母鹿，保护站接过了重任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第一道坎就是给小鹿喂奶。眼见找鹿妈妈无望，他们请来专家指导，再自己动手摸索，调制喂养小鹿的配方奶。之后还有人买回一头刚产了羊羔的母羊，挤羊奶给小鹿吃。为了这头小鹿，大家忙得满头大汗，闯过最要紧的几道关后，小鹿总算活了下来。

章叔岩和同事们很高兴，给这头漂亮的小鹿取名为“倩倩”。最终，“倩倩”成为全国首例人工喂养成功的野生幼梅花鹿。

陪伴“倩倩”慢慢长大的那些年，章叔岩用镜头记录下了全过程。对大伙来说，“倩倩”就像是亲手养大的孩子。有了这次成功经验，2006年，保护区成功申报“华南梅花鹿半生态圈养及种群扩繁研究”项目；2019年又启动华南梅花鹿野外放归，这些年已成功放归百余头梅花鹿。

△ 摄影：章叔岩

在大家的努力下，保护区内的华南梅花鹿种群数量稳步增长，从20世纪90年代末的80余头增加至如今的370余头。章叔岩自己算过，2000年左右他巡山时平均每60-70小时才能见到一头梅花鹿，而现在基本每次上山都能见到。

随着技术发展，保护监测的手段也在升级。除了章叔岩和同事们照例每天上山外，红外相机也渐渐成为重要工具。2008年，保护区首次引入红外相机监测，现在每1平方公里都覆盖有至少1台红外相机。

幽深清凉峰，有无数瑰宝

他在守护山里生灵，也在被它们治愈

虽然和梅花鹿打了三十多年交道，但章叔岩的日常工作不止于此，清凉峰的一切生灵，都是他的记录对象。

记录的过程，当然不会是件容易事。比如世界珍稀物种安吉小鲵，当年为了拍到它的踪迹，章叔岩整整花了五年时间。每次去找安吉小鲵，章叔岩都要驱车140多公里，再步行上下陡坡四五个小时。

△ 摄影：郭瑞

每天清早上山，傍晚下山，看似日子千篇一律，但章叔岩觉得乐趣无穷，“每一天你看到的生物世界，都是不同的”。每次上山时，章叔岩脑海中会有一张巡山地图。在什么地方可能会出现什么生物，他都有预判。

这些年，除了记录者外，章叔岩还是一名传播者。现在他每天会在社交平台分享清凉峰上的各种“神奇生物”。除了梅花鹿，黄麂、中华虎凤蝶、白鹇等出镜率也很高。在分享时，章叔岩更愿意通过视频的形式呈现生物之美。章叔岩觉得，对于大家而言，出现在照片里的是物种，而视频里的则是生命。

让章叔岩欣慰的是，他发出的视频大家都很爱看。有人曾给出评价：看了老章的视频，“生物多样性”这个词变得具象化了。

这几年，网友还给他取了个“鹿爸爸”的名号。对于这个称呼，章叔岩觉得很荣幸，也很感激。不过他更愿意将自己定位成一位“服务生”，默默守护清凉峰的生灵们。

这36年，从小章到老章，章叔岩见证了清凉峰的13000多个日夜。他一直在守护，也一直在被治愈。与这些动植物的每一次遇见，既美好又温暖，最终成为他坚持下去的力量。

“让更多人了解清凉峰，了解这里的生物，进而爱上自然，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。”

清凉峰的秘密